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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寧東基地神華寧煤清水營煤礦外,礦井水晝夜不停地流淌出來,形成一個污水湖。AⅢ02-03版攝影:南都記者 劉有志
污水池周邊的荒草上,覆蓋著厚厚的沉澱物。

村民們將礦井污水囤起來,變成了收費釣魚塘。
  南都記者劉伊曼
  “中國古代傳說有種神獸叫貔貅,只吃不拉。現在也能有這麼神的重工業基地,日耗幾十萬噸黃河水而不往外排一滴。你信嗎?”
  在從銀川去往寧東能源化工基地的青銀高速公路上,當地司機楊某指著前方升騰起的濃密煙霧對南都記者說:“這就是寧夏‘舉全區之力’建設的‘一號工程’,建好後相當於是‘再造一個寧夏’。”語氣中還帶著些嘆為觀止的味道。
  這裡號稱將建成“亞洲最大”的煤電化基地,“我們火電廠的大氣污染物全部都要達到天然氣電廠的排放標準,水都要回用。不論是環保還是能耗,我們都達到了世界領先水平。”基地管委會經濟發展局副局長田彥虎告訴南都記者:“包括煤礦的礦井水、煤化工的濃鹽水,也都全部收集處理回用。”
  事實上,究竟是不是這樣呢?
  水權轉讓,礦井水污染之爭
  在寧東基地核心區,煤化工產業園區的東南角,有一座設計產能1000萬噸的國有煤礦——— 神華寧煤清水營煤礦。在植被稀疏的乾旱丘陵上,煤礦的礦井水晝夜不停地流淌出來,在廠區外形成一個湖,湖上漂著一些泡沫和懸浮物,污水順著地勢,涓涓流下。
  “下游”數公里遠,是靈武市寧東鎮回民巷村。70歲的老漢楊林靠種5畝口糧地,再經營砂石為生。回民溝的地下水原本是大家的飲用水源,打井抽出的水,成本低廉水質又好,養活了整個村子。然而,自從五六年前清水營煤礦投產之後,源源不斷的礦井水和洗煤水順著斜坡流過來,污染了村子的飲用水源,也浸泡了人們原本想要開采的砂石。楊林告訴南都記者,村子里去和煤礦“打官司”,最後獲賠了一百多萬元了事。但飲用水被污染,卻是一個長遠的大難題。最後村子的水源地遷到白芨灘,以每噸水多花4元錢的代價抽取當地的地下水並拉管道輸送,解決了大家的飲水難題。
  對於礦井水污染村子飲用水的說法,神華寧煤集團的一位部門主管予以斷然否認:“礦井水就是地下水,怎麼就污染了?他們喝水不也是打地下水喝嗎?”他稱,央企就是“唐僧肉”,老百姓都想來吃一口。
  而根據神華集團另一項目的負責人對南都記者的“科普”介紹,礦井水也含各種污染物,亂排的話也會污染環境,按照要求都應該處理和回用。因為單個礦井消化不了那麼多,所以從集團的角度,正在規劃煤礦、煤化工項目的水資源綜合利用。
  礦井水富含多種有機污染物和金屬離子,根據地質條件的差異,不同時期流出來的水成分差別還會很大,處理成本也並不低,一噸大約十多元錢。而寧東基地抽來黃河水供應各企業,加上水資源費、水權轉換費等費用,一噸工業用水的價格才不過4元多。清水營煤礦自己的生活用水,並沒有使用“乾凈”的礦井水,而是從鴨子盪水庫引來的黃河水。
  根據黃河分水方案,寧夏自治區的用水指標已經到達瓶頸。大型的能源化工基地更是用水大戶,每天的新鮮水取水量達到80多萬噸。而用水指標的來源就是通過農業的水權轉讓。因為農業用水的G D P轉換率遠低於工業用水,因此就以工業“反哺”農業,把水資源騰了出來。
  楊林家現在也不種地了,退耕還林還草,每人每年拿400多斤糧食的補貼。不只是他家,整個村子的勞動力幾乎都外出打工,家裡只剩下老弱病殘,守著幾乎空了的村子。
  村民和企業之間的矛盾也日益尖銳化。有些村道上甚至立著牌子,不允許企業的車經過,否則罰款。在企業看來,這是想要分“唐僧肉”的霸道表現,而在村民眼中,這些企業破壞了他們家園的環境,並且給他們的生活帶來了不利影響和改變。
  簡陋污水池,變相非法排污
  在清水營煤礦西邊更加偏遠的荒地里,神華寧煤集團還有另外一個任家莊煤礦。煤礦和洗煤廠西南的礦渣場旁邊,有一個足球場大小的簡陋水坑。水散髮著異樣的氣味,顏色昏暗渾濁。周邊的荒草上,覆蓋著厚厚的沉澱物。水坑的西南角,被人為挖開了一個缺口,缺口下是丘陵沙地天然形成的蜿蜒溝壑。
  根據寧東基地的環境保護行動實施方案,煤礦的礦井水有一個專門的南湖工程來收集處理。“南湖”有嚴格的防滲設施和收集來水的配套管線。這個簡陋的水坑,並不在各種環保設施的項目計劃之中,也游離於有效監控的範圍之外———寧東能源化工基地的數位官員均告訴南都記者,現在基地的礦井水都沒有不經處理就亂排的情況。
  煤化工的濃鹽水處理是行業的難題。在寧東基地,除了在建的400萬噸煤制油項目獲批建設蒸發塘之外,其他項目要麼將水“熬乾”製成“鹽餅”來填埋,要麼寄希望於基地馬上要建設的廢水處理和海藻養殖工程。一個巨大的人工鹽湖將成為濃鹽水最後的歸宿。在此之前,基地管委會建了三個大水池,來“暫存”這部分來不及處理的工業污水。
  然而,不管是濃鹽水還是人工鹽湖,目前也都缺乏相應的國家標準。當地環保部門的一位工作人員告訴南都記者,這成了困擾他們的一個難題。
  “污水的所謂‘暫存’也是需要界定和監管的,那些池子到底是污水的儲存設施還是處理設施,也不能混淆。儲存是有時間期限的,而儲存的過程中既要防止揮發也要防止泄漏,若要嚴格做到無污染,成本和難度都會很高。”上級環保部門的一位官員對南都記者說,“而蒸發塘只能是針對於純的濃鹽水而言,污水不能靠蒸發來解決。環評不會批所謂的‘晾曬’池,因為如果把污水曬在那兒靠蒸發,污染物要麼揮發到天上,要麼漏到地下,就相當於是非法排污。”
  但是現在,幾乎整個黃河流域的各個煤化工基地和項目都在打這樣的“擦邊球”。蒸發塘尾水的成分分析報告,沒有一家企業能拿出來。污水“暫存”的池子也越建越多。
  “事實上,這或許已經成為一種變相的非法排污手段,只是,污染結果的呈現可能比傳統的排污更為隱蔽和滯後。最終到底有什麼影響,可能還要過些年才會逐漸呈現出來。”上述官員說。
  獲批王牌,“零排放都是忽悠”
  寧東能源化工基地依托河套平原的寧東煤田而建,規劃占地3484平方公里,範圍覆蓋了寧夏多個縣市,其中還有282平方公里的區域屬於白芨灘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和白芨灘林場。其中,除了有多個煤礦之外,還有數十家煤電、焦化、煤制甲醇、煤制烯烴、煉油、電石、電解鋁等企業。
  目前,在生態脆弱地區和一些污染物的排放受到特別限制的地區,這樣的一種困境和解題模式越來越常見:工業總量大到一定程度,客觀的環境接納不了那麼多的排污量了,就意味著不能再上污染項目,也就等於不能再增加動輒幾十上百億的工業G DP,也就意味著阻礙了以GDP為衡量標準的“發展”……
  這時候,為了突破“發展的瓶頸”,地方和企業就會主動打“零排放”的牌,以此來獲得更多發展空間。
  從2014年年底開始,因為黃河的水資源寶貴而納污能力有限,寧東能源化工基地的大河子溝排污口被廢止,工業污水不讓再排入黃河。而在此之前,已經有多家企業的多個項目,以廢水“零排放”獲批建設。不是“零排放”的企業,也都要求廢水處理和回用,實現“零排放”。沒有技術能力自己做“零排放”的小企業,由基地管委會統一建設“零排放”工程。
  “不可能零排放!”“零排放都是忽悠!”中國工程院院士,中國煤化工科技領域的開拓者之一,曾參與過寧東基地規劃報告評審的謝克昌連續說了七八個“不可能”。他強調說,寧東基地的規劃報告里並沒有說“零排放”,單個的項目也不可能做到“零排放”。他建議,今後不應該作“可行性報告”,而是作“不可行性報告”。
  謝克昌做過煤炭工業基地宏觀佈局上的研究,他發現,在寧東、鄂爾多斯、榆林這個黃河中上游的“能源金三角”地區,各省都有各自的想法,都希望自己的地方發展起來,但所有的規劃,同質化現象都十分嚴重。像煤制甲醇和烯烴等項目,各個地方都在上。這就有可能在將來造成產能過剩。
  而據另一位寧東基地專家咨詢委員會的專家透露,“能源金三角”地區還有大量地方性的煤化工項目,從環評分級審批制度上來說應該由環保部審批,而實際上地方就直接“開綠燈”了。
  掩耳盜鈴,難遏制的污染轉移
  事實上,不論是大氣、水,還是地下水,寧東基地的污染形勢已經擺在眼前。
  根據當地官方的統計,以2014年9月到10月為例,寧東基地的工業廢氣主要污染物二氧化硫為8596.3噸,氮氧化物為8419.78噸,煙塵為2230.09噸。整個寧東基地,空氣監測的日均數據多數時間是優良,只有不到5%的輕度污染,而在煤化工園區和臨河工業園區,輕度污染的比例提高到10%以上,煤化工園區出現1.7%的中度污染。
  水的形勢更為嚴峻一些,根據2014年9月寧東環境監測站對寧東基地地表水進行的監測,按照地表水最低的V類水標準,多個監測點均出現超標現象。地下水的水質也不容樂觀。
  對於寧東基地的污染壓力,當地政府也採取了一系列的措施,包括規划了73項環保工程和58億的總投資,也建立了全面量化的控制系統,布了340個監控點,對污染物進行24小時的連續動態監控。還建了4個環境空氣自動監測站,出台了高於國家標準的火電行業污染物排放標準等等。並且,繼續旗幟鮮明地要求企業做到廢水的“零排放”。
  當地一位官員告訴南都記者,目前寧東基地發展面臨的核心困難,就是環境容量有限,但是地方正以積極負責的姿態去努力應對挑戰,解決困難。
  而另一位環保系統的官員則表達了極大的憂慮———“並不是人有多大膽,地有多大產。”他說:“如果盲目地以‘零排放’為目標,不切實際地擴大產業規模,再多的環保投資、再高明的環保技術和再嚴格的環境管理,都是杯水車薪,或者說註定是按下葫蘆起來瓢,把這裡的污染轉移到那裡,河水的污染轉移到地下水,地上的污染轉移到天上,掩耳盜鈴……最終難以遏制生態惡化和環境污染的必然趨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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